中美元首会晤之后中美贸易冲突得以按下暂停键，对此，外界普遍认为中美关系进入窗口期。但是，随着华为CFO孟晚舟突然被加拿大扣留，外界猜测中美贸易关系并非暂停而是转场。据悉，此次逮捕是应美国要求。中美元首会晤刚结束不久，特朗普此次出手似乎正印证了国务院参事、中国人民大学时殷弘教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所言，中美之间很难达成可持续性基本协议的观点。时殷弘教授同时还对记者表示，特朗普是一个“残忍的战略家”。

 

记者：此前学术界大多认为特朗普就是个商人，而现在呼吁“正视特朗普”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多。你认为特朗普是一个有战略思维的人吗？

 

时殷弘：他其实是有战略思维的。一般战略家讲究战略规划，但对有些战略家来说是战略规划是出于本能，从实际表现来看，特朗普就是出于本能。2017年全年特朗普的重心都在朝鲜问题上面，今年以来特朗普的战略重心集中在贸易问题上，同时兼具意识形态等领域。这就是战略集中。而且每一次都是特朗普采取战略主动，你还能说他不是战略家吗？准确地说，他是一个“残忍的战略家”。

 

记者：但在贸易冲突的问题上，他在针对中国的同时，关税大棒几乎无差别地挥向了欧洲、日、韩、澳大利亚等美国盟友，四面出击历来是兵家大忌，似乎不该是一个成熟战略家会做出的选择。

 

时殷弘：看待问题要具体、历史地来看，今年年初钢铝高税的大棒是朝着全世界打下来，但是你能说特朗普的做法没有效果吗？现在美墨加已经重签了自由贸易协定，而韩国更是第一个同意重新谈判韩美自由贸易协定，而且很快就重新签了新协定，这其中当然是韩国让步才能签成。日本和欧洲重新签协定自贸协议也都是早晚的事。

 

特朗普通过双边谈判，从美国的紧密伙伴开始，已经在逐个达成双边自由贸易，或者准自由贸易协议。有人认为，这几个月美国与其他国家的贸易形势较之年初发生了很大变化，还有很多紧张摩擦的地方。但是，整个形势调整的趋势已经非常清楚了，就是主要以满足美国的诉求为主。

 

特朗普很会忽悠中国，喜欢讲点“我和别人是好朋友”之类的话，这也是典型的特朗普式策略。其实中国已经吃过很多亏了，第一次幻想破灭是在海湖庄园会晤之后，时间稍微长点，前后不到三个月，去年6月开始翻脸；中共十九大之后，特朗普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然而回去一个月不到又全面翻脸。白宫的“301报告”，特朗普各种场合剑拔弩张的讲话，彭斯10月4号“冷战宣言”式的讲话，包括库德洛的讲话、莱特希泽的讲话等等，都是美国在贸易问题上不会轻易放过中国的证据。

 

相反，对形势乐观估计的人是基于什么证据？只有间接证据，而且是寥寥无几的间接证据。乐观派所谓的第一个证据是特朗普说过两回“我和他关系不错”。第二个证据是白宫决策圈存在库德洛这样所谓的温和派——其实，白宫现在只有强硬派和超强硬派的区别，库德洛的原话是“中美贸易矛盾有可能会取得突破，但可能性不大”（breakthrough is possible although unlikely）。

 

而中国一些媒体连although unlikely都不写出来，只报道前半句话。第三个证据是中国9月份曾拒绝美国海军“里根”号航母的7,000名美国海军官兵去香港休假，但11月份又同意了。这起事件只是让中美双方的军事交流稍微好一点，最多也是个间接证据，别忘了10月份的时候双方的军舰在南海相差仅41米，中方军舰迫使美方军舰转向。第四个所谓的证据是我最不能同意的，说贸易冲突引发美股两次大跌，所以美国国内舆论称不能再和中国打关税战。

 

明明美国股市波动最大的原因是美联储加息，前不久美联储在加息问题上又说了一些松口的话，这可能和特朗普几次公开抨击美联储有关，美股就涨了。所以不能因为这几个间接证据就认为中美能够在贸易问题上长期休战，我认为可持续的基本协议还是很难达成。而且美国还准备针对中国的“军民融合”发难，虽然“军民融合”还没有正式进入美国的政治议程，但美国方面已经在准备了。

 

记者：说到特朗普针对中国的“战略集中”，有一种说法认为，特朗普当初预判到中国经济会面临去杠杆和稳增长之间的深刻矛盾，才坚决对中国发动关税打击。这似乎把特朗普的“吹”的太神了。

 

时殷弘：他也没看得这么清楚，但是他有一批经济学家团队，这些美国的经济学家对中国经济的研究可能比中国的经济学家还要深入，他们会经常向特朗普汇报工作。而且，中国挺长一段时间以来去杠杆和稳增长的矛盾的确很突出，特朗普刚好是那个习惯了用“残忍”的冒险家方式经营商业的人，都经营几十年了，有一种本能。

 

所以特朗普会经常讲，“中国经济不行了，美国的经济发挥不错”，美国可以在经久的贸易冲突中占据有利地位。当然，这是特朗普自己的判断，不过美国确实还有没使出来的招：到今天美国还没有把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如果特朗普这么做的话也不用意外，本来他也有这个倾向。一旦美国将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就意味着一系列针对中国的组合拳将会打出。

 

记者：按照这个思路，反对多边主义与自由贸易也是特朗普的战略。

 

时殷弘：特朗普绝对反多边主义，反自由贸易。特朗普就是想要废掉WTO体制，并不是因为WTO只管关税而不管贸易规则、技术贸易、生态标准、劳动标准等等，假如是这个原因的话，美国跟中国、欧洲一起谈判就可以解决问题。但特朗普就是要废掉这一套，WTO是全球性体制，而他不要全球性体制。

 

奥巴马的时候，特意提出TTP、TTIP，这些都是全球性体制，是发达国家紧密联系的伙伴体制，有着各种高标准。中国要进来的话就要“改变颜色”，改变基本经济制度，否则中国只能呆在门外。而特朗普不喜欢多边，他喜欢通过双边谈判，一到双边他就占优势，可以“以大欺小”，达成有利于美国的贸易协议。而一旦他各个击破之后，中国就没有什么选择了。

 

最坏的一种可能性是，中国只能依靠与自身友好的发展中国家从事主要对外经贸活动。这其中的弊端表现在：第一，在与这些国家合作的过程中，利润有限，中国挣不到钱，或者挣很少的钱；第二，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只能得到很少的回报，甚至无回报，也就是说中国资本会大量外流出去；

 

第三，在较短的历史时期内，一下子和那么多与中国在文化、国情、语言、宗教方面都有很大区别的国家深度接触，很容易产生纠葛。“一带一路”倡议到现在已经有5年，期间也不能说中国与沿线国家完全没有发生过纠葛，缅甸、斯里兰卡、马来西亚、塞拉利昂等等都是例子。

 

还有一点，中国真正唯一缺乏的是高技术，如果在得不到高技术的情况下，中国同时还在西太平洋与外太空与美国展开竞争，是不是稍微有一点当年美苏冷战的氛围了？如果三四年前这么说，别人肯定以为说这话的人疯了，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截然不同。